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芝峯類說卷七 / 經書部三 / 書籍
稗史曰。剪燈新話。乃楊廉夫所著。惟秋香亭記。是瞿宗吉所撰。觀其詞氣不類。可知云。余謂古今書籍。如此托名者何限。且新話中水宮慶會錄。專取東坡志林。申陽洞記。專襲白猿傳而少加櫽栝。其他莫不模倣爲之。若剪燈新話則効顰又甚矣。
鶯鶯傳。乃元稹自叙而假張生爲說。今考其集中鄭氏墓誌及夢遊春詞可見。蘇東坡詩註。以張生爲張籍非也。
我東詩文選集不多。佔畢齋所撰靑丘風雅,東文粹。雖曰精抄而未免太簡。雖東文選博矣。而主選者多以愛憎爲取舍。續東文選尤甚。難免狗尾之誚。識者恨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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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阳洞记
明代瞿佑创作的小说
《申阳洞记》是明代文学家瞿佑创作的一篇小说。
瞿佑的诗文作品
共25个词条1448阅读
秋香亭记
《秋香亭记》是明代文学家瞿佑创作的一篇小说。讲的是商生游苏州时住在乌鹊桥,与邻居他的表妹杨采采相恋。两人中秋夜曾在秋香亭私会。由于张士诚造反,天各一方,不通音信。等到战乱平息的时候,已是琵琶别抱,儿女绕膝。商生不好去见她,托仆人探看。采采在寄给他的信中流露悲伤情绪,期待来生再与他结为伉俪。“好因缘是恶因缘,只怨干戈不怨天。”这个悲剧带有自传的色彩,但在客观上也写出了乱世带给百姓的灾难,并反映了商人势力的滋长。
牡丹灯记
《牡丹灯记》,出自《剪灯新话》,是明代文学家瞿佑创作的一篇小说。《剪灯新话》,李昌祺的《剪灯馀话》和邵景詹的《觅灯因话》,共三部明代传奇小说
贺新郎·题秦女吹箫图
《贺新郎·题秦女吹箫图》是元末明初文学家瞿佑创作的一首词。此词上片述说萧史和弄玉跨凤凰升天的事迹,描绘了令人不禁陡生慕意的美好爱情;下片则从弄玉着笔来对两人之间的美好爱情加以细腻描绘。全词文笔优美生动,其独到之处在于词人充分发挥想象和联想,借题抒怀,描写了图画中萧史、弄玉跨鸾升天的情景,以非人间的形象来寄寓人生的爱情理想。
绿衣人传
《绿衣人传》是明代文学家瞿佑创作的一篇小说。
出自《剪灯新话》的诗文作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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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香亭记
《秋香亭记》是明代文学家瞿佑创作的一篇小说。讲的是商生游苏州时住在乌鹊桥,与邻居他的表妹杨采采相恋。两人中秋夜曾在秋香亭私会。由于张士诚造反,天各一方,不通音信。等到战乱平息的时候,已是琵琶别抱,儿女绕膝。商生不好去见她,托仆人探看。采采在寄给他的信中流露悲伤情绪,期待来生再与他结为伉俪。“好因缘是恶因缘,只怨干戈不怨天。”这个悲剧带有自传的色彩,但在客观上也写出了乱世带给百姓的灾难,并反映了商人势力的滋长。
牡丹灯记
《牡丹灯记》,出自《剪灯新话》,是明代文学家瞿佑创作的一篇小说。《剪灯新话》,李昌祺的《剪灯馀话》和邵景詹的《觅灯因话》,共三部明代传奇小说
绿衣人传
《绿衣人传》是明代文学家瞿佑创作的一篇小说。
金凤钗记
《金凤钗记》是明代文学家瞿佑创作的一篇小说。
明朝的诗文作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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项脊轩志
《项脊轩志》是明代文学家归有光所作的一篇回忆性记事散文。全文以作者青年时代朝夕所居的书斋项脊轩为经,以归家几代人的人事变迁为纬,真切再现了祖母、母亲、妻子的音容笑貌,也表达了作者对于三位已故亲人的深沉怀念。作者借一轩以记三代之遗迹,睹物怀人,悼亡念存,叙事娓娓而谈,用笔清淡简洁,表达了深厚的感情。全文语言自然本色,不事雕饰,不用奇字险句,力求朴而有致,淡而有味,营造出一种清疏淡雅的感觉。该散文被编入多种版本的中学语文课本(编入时多有删减)。
一剪梅·雨打梨花深闭门
《一剪梅·雨打梨花深闭门》是明代书画家、文学家唐寅的词作。此词以女子声口,写离别相思之情。上片表现思妇对所思之人忠贞挚爱的心理,下片正面描写为情感而自我封闭状态中的思妇形象。全词轻捷地抒述了一种被时空折磨的痛苦,上下篇交叉互补、回环往复,将一个泪痕难拭的痴心女形象灵动地显现于笔端。
朝天子·咏喇叭
《朝天子·咏喇叭》是明代散曲作家王磐的代表作品。这是一支小令,可分四层,第一层说喇叭、唢呐最突出的特征是“曲儿小腔儿大”,暗示小人得意的情状;第二层说喇叭、唢呐的用途,是为来往如麻的官船抬声价,即为官方所用;第三层展示喇叭、唢呐用途的另一面:为害军民,即在为官船抬声价的同时,肆意侵害军民的利益,让老百姓一听到喇叭、唢呐之声就不寒而栗,胆战心惊;最后一层写喇叭、唢呐吹奏的结果:吹翻了这家,吹伤了那家,直吹得民穷财尽,家破人亡。此曲表面上写的是喇叭和唢呐,实则处处写的都是宦官。全曲借物抒怀,虽然没有正面提到宦官的字样,却活画出了他们的丑态,讽刺和揭露了明代宦官狐假虎威、残害百姓的罪恶行径,表达了人民对他们的痛恨情绪。
五人墓碑记
《五人墓碑记》是明代文学家张溥于崇祯元年(1628年)创作的一篇碑文。文章记述和颂扬了苏州市民敢于向恶势力进行斗争的英勇事迹,热情歌颂了五位烈士至死不屈的英勇行为。作者对于他们“激于义而死”的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,肯定了斗争的重大意义和不朽功绩,进而揭示了“明死生之大,匹夫之有重于社稷”的主题思想。文章议论随叙事而入,感慨淋漓,激昂尽致,题外有情,题外有旨,开人心胸。
作品名称申阳洞记
作 者瞿佑
创作年代明代
出 处《剪灯新话》
作品体裁小说
目录
申阳洞记
陇西李生,名德逢,年二十五,善骑射,驰骋弓马,以胆勇称,然而不事生产,为乡党贱弃。天历间,父友有任桂州监郡者,因往投焉。至则其人已殁,流落不能归。郡多名山,日以猎射为事,出没其间,末尝休息,自以为得所乐。有大姓钱翁者,以赀产雄于郡,止有一女,年及十七,甚所钟爱,未尝窥门,虽姻亲邻里,亦罕见之。一夕,风雨晦冥,失女所在,门窗户闼,扃鐍如故,莫知所从往。闻于官,祷于伸,访于四境,悄无踪迹。翁念女切至,设誓曰:“有能知女所在者,愿以家财—半给之,并以女事焉。”虽求寻之意甚切,而荏苒将及半载,竟绝音响。生一日挟镞持弧出城,遇一麞,逐之不舍,遂越冈峦,深入涧谷,终莫能及。日巳曛黑,又迷来路,彷徨于垅坂之侧,莫知所适。已而烟昏云瞑,虎啸猿啼,远近黯然,若一更之后。遥望山顶,见一古庙,委身投之。至则尘埃堆积,墙壁倾颓,兽蹄鸟迹,交杂于中。生虽甚怖,然无可奈何,少憩庑下,将以待旦。未及瞑目,忽闻传导之声,自远而至。生念深山静夜,安得有此?疑其为鬼神,又恐为盗劫,乃攀缘槛楣,伏于梁间,以窥其所为。须臾,及门,有二红灯前导,为首者顶三山冠,绛帕首,披淡黄袍,束玉带,径据神案而坐。从者十余辈,各执器仗,罗列阶下,仪卫虽甚整肃,而状貌则皆豭貜之类也。生知为邪魅,取腰间箭,持满一发,正中坐者之臂,失声而走,群党一时溃散,莫知所之。久之,寂然,乃假寐待旦。则见神座边鲜血点点,从大门而出,沿路不绝,循山而南,将及五里,得—大穴,血踪由此而入。生往来穴口,顾盼之际,草根柔滑,不觉失足而坠。乃深坑万仞,仰不见天,自分必死。旁边微觉有路,寻路而行,转入幽遽,咫尺不辨。更前百步,豁然开朗,见一石室,榜曰:申阳之洞。守门者数人,装束如昨夕庙中所睹。见生,惊曰:“子为何人,而遽至此?”生磬折作礼而答曰:“下界凡氓,久居城府,以医为业。因乏药材,入山采拾,贪多务得,进不知止。不觉失足,误坠于斯。触冒尊灵,乞垂觅宥。”守门者闻言,似有喜色,问之曰:“汝既业医,能为人治疗乎?”生曰:“此分内事也。”守门者大喜,以手加额曰:“天也!”生请其故。曰:“吾君申阳侯,昨因出游,为流矢所中,卧病在床,而汝惠然来斯,是天以神医见贶也。”乃邀生坐于门下,踉跄趋入,以告于内。顷之,出而传其主之命曰:“仆不善摄生,自贻伊戚,祸及股肱,毒流骨髓,厄运莫逃,残生待尽。今而幸值神医,获赐良剂,是受病者有再生之乐,而治病者有全生之恩也。敢不忍死以待!”生遂摄衣而入,度重门,及曲房,帷幄衾褥,极其华丽。见一老猕猴,偃卧石榻之上,呻吟之声不绝。美人侍侧者三,皆绝色也。生诊其脉,抚其疮,诡曰:“无伤也,予有仙药,非徒治病,兼可度世,服之则能后天不老,而凋三光矣。今之相遇,盖亦有缘耳。”遂倾囊出药,令其服之。群妖闻度世之说,喜得长生,皆罗拜于前曰:“尊官信是神人,今幸相遇!吾君既获仙丹永命,吾等独不得沾刀圭之赐乎?”生遂罄其所赍,遍赐之,皆踊跃争夺,惟恐不预。其药盖毒之尤者,用以淬箭镞而射鸷兽,无不应弦而倒。有顷,群妖一时仆地,昏眩无知矣。生顾宝剑悬于石壁,取而悉斩之,凡戳猴大小三十六头。疑三女为妖,欲并除之。皆泣而言曰:“妾等皆人,非魅也。不幸为妖猴所摄,沉陷坑阱,求死不得。今君能为妾除害,即妾再生之主也,敢不惟命是听!”问其姓名居址,其—即钱翁之女,其二亦皆近邑良家也。生虽能除去群妖,然无计以出。愤闷之际,忽有老父数人,不知自何来,皆身被褐裘,长须乌喙,推一白衣者居前,向生列拜曰:“吾等虚星之精,久有此土,近为妖猴所据,力弗能敌,屏避他方,俟其便而图之。不意君能为我扫除仇怨,荡涤凶邪,敢不致谢!”各于袖中出金珠之属,置于生前。生曰:“若等既具神通,何乃见欺于彼,自伏孱劣耶?”白衣者曰:“吾寿止五百岁,彼已八百岁,是以不敌。然吾等居此,与人无害也,功成行满,当得飞游诸天,出入自在耳。非若彼之贪淫肆暴,害人祸物。今其稔恶不已,举族夷灭,盖亦获咎于天,假手于君耳。不然,彼之凶邪,岂君所能制耶?”生曰:“洞名申阳,其义安在?”曰:“猴乃申属,故假之以美名,非吾土之旧号也。”生曰:“此地既为若等故居,予乃世人,误陷于此,但得指引归途,谢物不用也。”曰:“果如是,亦何难哉!但请闭目半晌,即得遂愿。”生如其言,耳畔惟闻疾风暴雨之声。声止,开目,见一大白鼠在前,群鼠如豕者数辈从之,旁穿一穴,达于路口。生挈挚三女以出,径叩钱翁之门而归焉。翁大惊喜,即纳为婿,其二女之家,亦愿从焉。生一娶三女,富贵赫然。复至其处,求访路口,则丰草乔林,远近如一,无复旧踪焉。 [1]
作者简介
瞿佑(1347-1433年),“佑”一作“祐”,字宗吉,号存斋。钱塘(今浙江杭州)人,一说山阳(今江苏淮安)人,元末明初文学家。幼有诗名,为杨维桢所赏。洪武初,自训导、国子助教官至周王府长史。永乐间,因诗获罪,谪戍保安十年,遇赦放归。作品绮艳,著有传奇小说《剪灯新话》。 [2]
中国传奇·白猿传
本篇为太平广记第四四四篇,作者不详。原题名‘补江总白猿传’。江总(五一九~五九四)将白猿之子隐藏,救得其性命,据称唐大书法家欧阳询(五五七~五九四)貌丑如猿,本文之作,盖以讽询也。或传询节即自猿之子。据此,本篇当写于第七世纪之初。
重编本篇之时,余将欧阳将军失妻于白猿做为本篇之主题。所增番人风俗材料得自唐宋三本志书:一为唐段公陆之背葫籚,一为宋范成大之‘桂虞衡志’及朱复之‘七蛮丛夏’。
清平山堂丛书中,亦有一中国将军在广东山中失妻故事,名为‘陈巡检梅岭失妻记’。
* * *
当然谁也听说过,欧阳将军怎样在战场上被擒斩首,怎样在纪元后五百六十九年降贼的时候他的全家灭门。不过,人们的看法并不一致。有人说他罪有应得,因为他历代受朝廷恩宠倚卑,可惋惜的只是他父子一代名将,功勋彪炳,后来竟落得身败名裂,横遭奇祸。别的人,像江总就很同情他,相信他被陷从贼,势非得已。因为当时皇帝对他在南方的兵权,颇存疑虑,其实这些,全非切题之论。他在三十几岁的时候,遭遇了一件事情,这件事情大大改变了他的脾气,他的情绪颇受打击。这位春秋鼎盛的镇南将军一变而成为一个阴郁、暴燥的苦命人了。他的朋友江总救了他的儿子,而且暗中把他扶养成人,江总在他的小说‘白猿傅’里说到这位将军,但据将军的随员广东雷某──他是将军的一个老幕僚──说江总所记,以是故事的片段。欧阳将军是羞愤而死的。本篇是雷某所说的,他曾亲眼看见过。雷某如今已经是六十岁的老翁了。
下面就是雷某所述的故事:
自从欧阳将军的父亲去世后,将军就世袭了他父亲的爵位,我就在他的部下。因为是他父亲的老部下,我深得他信任。将军有一位年轻的妻子,容貌美丽,出自名门。一天,她突然被抢走了。我们都知道,大家也都以为一定是那个白猿又来了。早饭的时候,将军一人闷坐,我真怕看他的脸色。
我们那时正驻扎在长乐。曾经有人警告过欧阳将军,远征南方土人的区域,不要带着年轻貌美的夫人;因为女人一经失去,便杳无琮迹。将军的住所四围,无论昼夜,都是遍布岗哨,为了特别戒备,有些使女睡在夫人的屋里,男仆睡在前房。在那夜两三点钟的当儿,一个使女醒来,听到一声喧嚷,将军夫人就不见了。谁也不知道白猿怎么进去的,因为门都是锁着的。使女的尖声喊叫把我吵醒,她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,衣裳还没扣,大声喊说:‘夫人没有啦!’
我们立刻就追。我们住的房子是在人们熟知的一条山路上的军营里,在一个百尺高的悬崖边缘上,下临深涧;对面峭壁突起,苔藓蒙覆,正对着我们的房门。约有五十尺远。那天大清早晨,浓雾弥漫,二十尺外,景物不辨。沿着雾遮的峭壁追寻那个绑匪,真是危险之极。一失足,错转一个弯儿,就是直堕深谷,立即丧命。徒然追寻了半点钟,只好作罢。
将军和我们回来之后,简直急疯了,向使女仔细盘问。他两手攒着使女的两肩,推掇着她说:‘你看见什么啦?’
使女哭着说:‘我什么都没有看见。我听到一声吵嚷,醒来的时候,夫人已经不见了。’
这是我第一次见将军发脾气。他用巴掌打使女的头。我们从没看见过他那么疯狂。他一向是个正直的人。我们这一些老参谋见过他领导远征西兴,大家都很钦佩他。
‘你们有人见过白猿吗?’他问。
我们谁也没有见过。但是我告诉他,在百里以外,一些相距很远的城市里,很多人都见过他。有的樵夫曾看见他在远处,一个白的身形攀登藤蔓丛生的峭壁,消失在白云遮盖的山峰之间。
‘你想,他是不是个土人呢?这是不是来报复呢?’将军这样问是因为在最近几次战役里,将军把一些不同种族的番人羁困在叫做‘山洞’的地方。
‘我不知道。城里的人说,他常常到城里规规矩矩的作生意。带着一只鹿,几张狸子皮,或是公野猪的牙,有时候儿也拿一两块麝香,他换菜刀,肉刀,木匠用的家俱和盐。中国话说得很流利,买卖很公道,但是绝不容谁欺骗了他,谁要欺骗了他,第二天或是下星期以内,就会有人发现那个人背上中箭而死。’
‘他怎么个长相儿呢?’
生在本地的王参谋说,他不像苗人,也不像猺,也不像贺老,因为他是皮肤黑,身材小,年轻轻的,脸上也有皱纹。见过白猿的人都说他有五尺十寸高,粗圆的肩膊,两臂坚强有力,显然是没有脖子。最惊人的特点是眉毛雪白,眼毛、满长在胸膛胳膊和腿上的毛也是白的。跑的时候功脚底总是着地;这么一来,跑的步态,很像猿猴摇摇摆摆的样子。究竟这是不是由于爬走岩石的山路养成的习惯,不得而知;不过他的步态,他的岔开很远的大的脚趾头和他那显得瘦一点儿的腿,腿上还生着柔软光泽的白毛,总使人觉得他长得很古怪,怪可怕的。
‘他只要姑娘和年轻的妇人。’王参谋又说。
欧阳将军坐着,下巴低垂在胸膛前,一呼一吸都听得出来。‘有人曾经找到过他抢去的女人吗?找到过抢去的女人的尸体吗?’
‘没有。这就是不可思义的事了。’王参课说:‘假如他强奸了那些女人,并且任由他们死活,总会有寻路回来,不然她们的尸体也会找得到的。’
‘他也抢孩子吗?’
‘不,母亲们光是喊白猿吓唬孩子们。我们听说抢去的女人大多是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。’王参谋迟疑了一下。接着又说:‘并且,将军,也很少抢有孩子的太太们。这个我没法解释,但是在这一带,大家都相信,有了孩子的女人他决不抢,有的女人说白猿喜欢孩子。’
欧阳将军觉得很可耻,但又一筹莫展。我们也弄不清楚白猿究竟是为了报复呢,还是和这位中国将军开玩笑。除去失去了爱妻,他还觉得自己的体面和中国军队的名誉势将扫地。
他真是遇到了无比的强敌,怎么能追捕这个独行的绑匪呢?照一般人说来,他有超人的精力,狡诈,忍耐力;这和运筹一次战役是不相同的。士兵们被派到一二十里以外去,高至巉岩,低至深涧,找寻夫人的踪迹,寻找线索,希望能把夫人找回来。
大概过了半个月,一个人回来说找到了一只女人穿的红绣花鞋,在离我们驻处三十里外一棵树的枝子上找到的。欧阳夫人决不会在路上走,白猿一定背着她走的。鞋送呈给将军看。鞋已经被雨水湿透了,又软又瘪,已经退了颜色。将军和使女都认得这只鞋。大家断定她一定还活着,还被囚禁,可是到那儿去找这个白猿呢?
我们真为欧阳将军伤心,他整个下午孤独的坐着。一个副官说,他坐下要吃晚饭了,又把饭推开。那一天,谁也不敢跟他说什么。
第二天清早,将军找我,还没吃晚饭。他说:‘雷参谋,我们今天去寻找夫人。我已经决定,战事先暂时停止推进。挑选二十几个人一块儿去。必需的食粮都带好。说不定要露营一个月,谁敢说一定呢?当然王参谋得一块儿去。’
我遵命办理。挑选了二十四个年轻的小伙子,有几个是本地的神箭手,刀剑武艺精通的。我们不用带很多的食粮,因为路上果子很多,山上的苦橘子都长野了。我们知道怎么挖野芋在露天火灰里烤。武器食粮都带妥当了,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。将军本人剑法超群,百尺之外,箭穿橘心。
其实,高地之行倒是件乐事。一路山水奇绝。我们经过山、原始林、瀑布、树木丛生的地方,满是巨藤,虎尾枞,百尺高的湘妃竹,还有珍禽异兽可猎取。一路并不怕什么人,也不怕野兽,遇到的土人都认识我们。专实上那些人都是世界上最慷慨好客的,只要让他们跟中国人和平相处就行了。当然,假如真是一件报仇的事情,背后一刀把人杀死,他们认为也算不了什么。他们以打猎种田为生,只要对他们公公道道,他们绝不与人争吵。但是要想从他们嘴里打听一点儿白猿的事情,却是绝不可能。他们异口同声的说:‘不知道!’因此,将军疑心白猿不但跟他们处的很好,一定还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呢。
我们一直西南走,再往前就是欧阳将军从没来到过的地方了。前面地势豁然开朗,一带宽阔的河底,早已经干涸。茂密的森林,到此全然停止,一带干枯的石山,迤逦蜿蜓,横亘在前面,只有灌莽斑斑,点缀其间而已,圆滑的巨石,足证当年这里是肥沃的豁谷,曾有巨水洪流,自山而下。后来,仿佛是造物主念头一转,把河道改到别处去了。西方地平线上,危岩耸峙,矗立如柱,怵目惊心。真是人所稀见。说是危岩如柱,并没有错,因为这些.石灰石的山邱,受风雨潮湿浸蚀了几千万年,现在已经成了垂直的柱子,或是直立的塔一样,面目狰狞,如同锯齿,高耸在天际。这时举目四望,不见人烟。太阳西沉在这些危岩巨柱之后,明暗相间的影子,瘦长古怪,横卧在宽阔寥落的山谷之中。这样荒漠的地方找水喝,真是艰难的很。现在我们已经从驻扎的地方走出了一百多里地。这一带沙漠似乎正是我们止步之处,寻觅白猿之行恐怕是枉然无功了。
欧阳将军却迷恋这奇怪的地形,不愿折回。横过了河床,地势渐渐隆起,三四里以后。草木出现,并且越发茂密,稍偏西南,锯齿形的山陵渐渐停止,而继之以雄山峻岭,险不可越。在绚烂的日光之中,峻峰危岩,金光闪耀,仿佛山岭城市,神密不可臆测。这时,一群白鹭,在高空之中,朝山陵飞去,那里一定是他们栖止的地方。
将军也有意沿着枯干的河床走向源头,他的心里,仍然有个指望,所以还命令我们向山里行进。白昼很长,如果我们着实的脚步不停,日头西沉下不久,我们会找得到一个扎营的地方的。在人迹不到的河岸上,行进了一个钟头以后──那河岸上全是水磨得圆滑的石头子儿──我们到了绿草茸茸的山麓。
‘看!’小罗喊说。小罗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,聪明伶俐,是将军的一个随员。
我们看见一堆烟熏火燎的石头,四旁都是灰烬,一定有人在这里支帐篷做过饭。有些干橘子皮和香蕉皮乱扔花地上。经适整整两天,我们始终没碰见一个人影儿,一堆营火灰烬可让我们从新感觉到还没有离开这个人类世界。小罗四处走;检查地上。忽然又喊道:‘看哪!’我们全跑了过去。小罗指给我们一条黑带子,女人縳头发用的。
小罗说:‘这一定是夫人的。’
我们当然显意相信他的话,可是无法相信这条女人的带子就一定是欧阳夫人的。欧阳将军也不能说究竟是不是,只是凝视着带子叹气。每当人的追求徒劳无功而前途又黯淡无望的时候,人总是不顾实际,任意想像,当时的气氛的确很紧张,我们都盼望找到白猿,较量一番。当然我们也知道,强敌当前,非同小可;但是鏖战一场,总比无聊的长途跋涉痛快得多。
在星光之下,我们扎营过夜。炎热的六月天在太阳灼热的河道上行进,我们老于行伍的人也觉得够累的,当天晚上,大家都睡得很甜。
第二天早晨,我们又赶程前进,一直攀登山路。两个钟头以内,我们又赶了三千尺。只有一绦小溪流在深谷底下流动滴沥,最后又消失在地下,巨大的白石头子儿,由下向上反射出强烈的热火,一股熟气,直冒上来。树木丛生的山坡上,野鸡很多,常可以看见鲜丽的羽毛出没在枝桠之间。像拳头粗的藤罗处处蜿蜓,正好供人攀援。空气已经渐渐稀薄,我们又在高地之上了。
到了山岭,我们看见一片惊人的景象。在一带山岭后面,有一道用巨大的圆石和斧子斫成的石块建成的水坝。那究竟是什么年月,用什么方法,由什么人们建成的?简直令人无法想像,因为石头那么巨大,如果没有适当的工具,只有超人的巨灵才能搬的动。这条水坝,显然是山里边的人们修来转变水道的,因为这里有一道很深的激流向左方流去,直泻入下面的池塘。一个角儿上立着一通石碑,下一半已经埋入土中,上面刻着蛮人的怪字。在我们部下当兵的一个蛮人告诉我们说,那字的意思是‘苍天保佑之地’。且不管这个荒弃沉沦的石碑吧。我们总是又远离人境了。
我们侦察了一下,才看出来这条泻入下面山涧的激流,正横在我们站的地方和对面无法越过的沟崭。环山若千里,纵目不见桥梁,不论石桥木桥,一概无有。对面全是峭壁矗立,纵然有桥,也无用处。仿佛山地人修建水坝,主要为了军地防御,目的并不怎样在于种田,而是要把这一带山构成一座坚不可破的保垒。
可是在北面,总应当有一个进口才对。我们向右转弯,逆流而上。走了不远,荆榛过于浓密。我们竟会失迷了水道,走出了灌莽之后,看见一道五百尺高的花岗石的墙垣,拔地而起,状如山城的壁垒,形势天成。巨岩之间一条缝隙里,有石头台阶。段段可见,那段石阶最后消失在巨石的阴影之中。亳无疑问,我们已经寻到进口了。可是前进势必万分危险,我们面面相觑,立了一会儿。
将军说:‘这个,看来很古怪,背后是什么,真不敢说。要打算进入这个天然的城池,恐怕不是专靠膂方可成的。如果只用枪箭交战,不论跟谁比,我们也没有逊色,可是现在就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,连出路都不知道的地方作战了。这里的人一定不欢迎外人随便闯进去,这当然毫无疑问。不过,我还是要探查一番。如果白猿真在里头,当然要有一场恶战,如果不在里头,土人一定会很和善。你们意下如何?’
我们都赞成探查一下这条进路。
走到了石头台阶的顶头,我们才发现那是个陷人牢──一块宽约三十尺的平坦的地方,正受上面射下的枪箭,唯一可掩蔽之处,只是一块大石头下的数尺之地而已。在大石头之间,一条小径蜿蜒约十步之远,然后通到一个用硬木做的沉重的门,门从里面按装得很牢固。每次只有一个人能通过这个门道。再没有堡垒修得这么好,设计得这么巧妙了。
我们敲了几下门,没人答应,仔细一听,远处有女人孩子说笑的声首。我们又邦邦打了几下,又喊了几声。大约二十分钟以后,岩石上面露出了一个人头,问我们是什么人。王参谋用本地土话告诉他说,我们是一群猎人,找路往南方去的。那个人头缩回之后,不久,里头一片嘈杂。等我们仰头一看,有十三支箭已经向我们瞄准。将军告诉他们我们并无恶意。请他们开门。
我们已经身陷绝境,无计可施。门开了以后,王参谋首先立在门前。他用眼四下一扫,有二十支箭排成两列,摆好架势,指向门道。第一排人跪着。第二排人站着。王参谋一看,自己正是箭垛。跟前又有五六个人,各执短刀在手,分立门旁。不受欢迎的外来人,只要把头往里一伸,便会刀起头落,情况如此紧张,随机应变,才是真勇。王参谋含笑向前,几个提刀的人也一齐迎近,拔刀出鞘,正在这个当儿,有两个人先后自内跑出。于是刀声叮当,羽箭飞起,我们之中有三四个人,应声倒地。
蓦的一声叫喊,喊杀立停。我们抬头一望,近处岩石顶头,正是白猿,站在上面,威风凛凛。
欧阳将军迈步向前,白猿下阶相迎。
‘这全是误会!’欧阳将军说。‘我们现在打算往南方去,如蒙假道通过,不胜感激。’将军自行介绍了一下。
‘我真是荣幸之至!’白猿回答说。别的酋长,不论是谁,由于欧阳将军的威望,都会特加崇敬的,可是白猿却以一个骄傲的主人身份,对待将军,如同对待路人。他的头发挽成圆圈儿,跟别的土人完全一样,赤着两足。虽然眉毛白得吓人,却别有泰然自若的威严。‘因为你是我的客人,我得请你命令你的部下,放下刀枪弓箭。你看,我是寸铁不带的,’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。
‘我们都是好朋友哇,’白猿又说:‘你是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国家,一定高兴游历一番的。’
欧阳将军吩咐我们放下武器,白猿一见,非常高兴,对我们极端热诚,受伤的人也都搀扶起来。
我看见了他这个国家,心头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。一带广阔的高原上,高峰环峙,橘树成荫,棕榈掩映处处稻田,看来不啻仙乡宝地。空气清和宜人,与外面的炎热大不相同。山谷之中,清朗明快,花果树叶,鲜丽非常,使人心旷神怡,逸兴遄飞,好像突然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。处处用苏方木修盖的茅屋,上面覆盖着干枯的树叶子,地板离地面有数尺之高、女人和半赤裸的孩子们在阳光里嬉笑玩耍。雪白和朱红的小鹦鹉,在树上飞来飞去。这么美妙的世界上,真无法相信会有罪恶。
‘贵国风光真好!’欧阳将军很客气很真诚的说:‘真令人羡慕啊!’
‘并且边疆险要的很,是不是?’白猿爽朗的笑着说。
白猿住的屋子是用沉重的木料盖的,粗糙木板铺作地板。有些木板用作凳子,一块黄硬木大板子用树干支着当桌子,此外,屋里说不上有什么家俱。这时已经有一大群好奇的人们,咭咭呱呱的笑着,来看我们这群生客。他们之中,我们看见有中国女人。天已经晌午。他们预备的饭是米饭,菜的味道辛辣香美,好像是炖菜,里头杂有蔬菜、香料、猪肠儿。
白猿有好几个妻子,都叫‘美娘’,并不像在中国社会上那么深居寡出。将军自己并不提起失去的爱妻。不过我看得出来,在午饭席上,他和主人在谈笑的时候,他是很紧张的。白猿提议在午饮后带着将军往外面看一看。
也许白猿要向客人或是俘虏(我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客还是俘虏),表示逃跑无望吧。这一怪东西,虽然重有二百磅,行动却敏捷轻松。身体上半沉重,两腿微微瘦些,特别适于在山林中攀援行走,所以他对丛林生活特别适宜。不知道什么缘故,这谷峡中的光线色彩,竟使他那棕红色的面容上的白眉毛,显得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。嘴和两颊周围的深纹,筋腱发达的两臂,宽厚的背膀,全表现出他的矫健勇武。他得意洋洋,愉快之至,好像丝毫不亏负什接东西──简直好像他并没有绑架客人的妻子一样。
酋长和将军在前面走,王参谋、我、别的人们在后面跟养。将军看见一个年约三十岁的女人,带着孩子在门口站着,他跟白猿说:‘我相信他是个中国人吧。’
‘不错,我们这里有些中国女人。你喜欢漂亮的女人吗?’白猿若不经意的问。
那个女人默默的望着我们,我们继续往前走。‘中国女人的孩子长得要好看些,’白猿还继续的接着说。‘你看,什么也再没有比得过漂亮的女人作妻子,更使我国的男人快乐了。我愿意让我的人民快快活活的。我的国里什么东西都有──鱼、可猎的禽兽、鸡、鸭、米。我们用不着钱,我也不向人民征税。他们捞着大鱼,就吃大鱼;捞着小鱼,就吃小鱼。如果你愿意住到明天早晨,我以可带你去看我们打鱼的地方。我们就缺之盐、女人──还缺乏刀。’
‘说缺乏女人是怎么回事呢?我看见这儿女人很多呀。’将军问道。我明白将军正慎重的转移话题。
‘不够啊!我们有三百多男人,女人只有两百多一点儿。你看,这肥沃的高原至少能养活一千多人呢,我愿意看见这整个的国家,’他说着用手一挥,又说‘满是人民,溧亮的人民,健壮的人民。我们的女人不够。’
‘这是怎么回事呢,’将军惊问道。
‘我们这里大概有三百女人,如果你连年老的也算在内的话。可是我不。因为女人只从十八岁到四十五岁之间才能生孩子。中国女人生得孩子很多,有一个我十年前带回来的女人,她一连生了七个孩子,都长得很好。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,我们的女人只生两三个孩子。我特别喜欢你们的女人。’
‘你怎么弄来的呢?绑架她们吗?’将军的话锋渐渐切题了。
‘不是绑架,我只是把她们带回来的。如果别的人也能的话,他们也可以来把我们的女人带回去。可是,让他们试试看。’白猿停住话头儿,笑了一下。‘你们的人们真可笑。我说这话休别见怪。你们男女全由父母作主缔结婚姻,我真是莫名其妙。若不是我亲自把新娘弄到屋里来,我就不要她。’
‘那么你觉得你们的办法是比较好了?’
白猿很惊奇的看着将军说:‘这样多么热闹有趣呀。比方,你看见一个姑娘,你喜爱她,你求父母设法,把她安安静静的弄到家来,新郎什么事情都没有,多么没意思!’
将军觉得很烦,跟白猿辨论抢亲,岂不是白费唇舌?
‘你用暴力把中国的女人抢来的吗?你要知道,我们的政府是不许可的呀。’
白猿笑起来。好像中国政府准不准与他毫无关系一样。
说到这里,我们已经走到邱陵的顶上了。这个高原的形势,在这里可以一览无余。对岸草木的颜色与这边浓淡不同,河道自然就可以看得出来,东西两面河水,环绕高原奔流,而止于危岩之处,亦即西部北部石山开始之地。如果白猿真有意暗示我们他的地势险要,无法攻取,他是如愿以偿了。
当天晚上,白猿设宴相待。席上有珍珠鸡、野雉、最后是甲鱼,他极某郑重将事,身穿黄褐色的东腰紧身皮褂,外套漆红的象皮坎肩儿,细块儿皮子连缀起来,包裹两臂。整个看来,形如铠甲,确是刀箭不入。十二个人手执长枪,背墙而立。白猿的女人们,来来往往的往桌子上端菜。
我们不敢向村民打听白猿的妻子,恐怕我们的任务被人识破。不过白猿一定也早已知道我们的来意了,虽然他还是殷殷勤勤的款待我们。全席由始至终,欧阳将军是焦急万分,白猿也仿佛显出曾绑架将军的妻子了。
突然间,我们听见女人尖声一叫,将军听出是他的妻子,立刻站起来。原来别的女人正忙的当儿,将军夫人看到了逃跑的机会,刚一跑出来,又被别的女人拉了回去,她一看见丈夫,就跑到他怀里,哭得好可怜。将军极力安慰她,教她先要安静,白猿只在一旁观望。
‘这位夫人是我的妻子,’欧阳将军说,静待不测的来临。
‘不,不是!’白猿假做吃惊说,‘这件事情不好办哪。’
‘酋长,我来到贵处,像个朋友;我离开贵处,也要像个朋友。你一定要让我把妻子带回去。’
‘我既得之物,永不给人。你不能把她带走,她就是我的。我不能退回,太不吉利。’
白猿的脸,突然显得狰狞可怕,手按刀鞘。
‘卫士’他喊了一声,卫士们立刻抽出了刀。
‘别忘记,我是你的客人,’欧阳将军斩钉截铁的说,眼睛盯着敌人,他知道对客人优礼,是土人们一条极严格的规矩。
白猿的手又垂了下来。他走到将军跟前说:‘这件事情发生,我很抱歉。不过我在敞处统辖,正像将军在贵处一样,我劝你不要想把她抢回去。可是,你是个神箭手,是不是?’
‘马马虎虎吧,’将军傲然说。
‘那么,明天,依照我们的规矩,正正当当的解决这件事情吧。’他说着走近将军夫人说:‘没解决以前,你还是归于我。’
夫人怕得颤抖,不知道将有什么事情发生,将军跟她说:‘这不致于像你看得那么不得了,我总会想法子把你弄回去的。’
夫人由女人们拉了进去。后来气氛一直很紧张,言谈也很勉强。可是白猿的样子好像良心上没有什么不安,言谈举动仍然像个正人君子一样。我们当然知道土人抢亲的风俗。
‘我这些女人弄来是给我自己的。’他解释说:‘如果一年以后,一个女人不生孩子,我就把她送给别的男人。将军,你知道我们的风俗吧?’
他还接着讲解:在他们这些种族之中,姑娘们在每年一次的择偶跳舞中挑选丈夫,选定之后,先同他到山里去,住在一起,过了一年,生了孩子,才回娘家看父母,这时才算已经结婚了。如果不生孩子,婚姻算不成,明年新年跳舞,再挑选男人。这样一直下去,一直到受孕,或是做了母亲。
将军倒吸了一口气,‘若有女人不能生孩子呢?’
‘如果轮流掉换,很少不生孩子的,要是真不能生育,就没有人要了。所以从另一方面看,使人家母子分离,就是犯罪。男女结婚,就是要孩子,丈夫根本算不了什么。’他最后说,‘你看这里这些女人都做了母亲的,他们都很幸福。’
第二天,情人比赛的消息发表。为了这个特别时机,白猿下令在比赛前先举行一次择偶跳舞。男女和孩子都穿上了最好的衣裳。在早晨,青年男女们,因为这个跳舞就要举行了,喜欢得了不得,抛弃了工作,穿着过节的衣裳一同漫步。一场择偶跳舞往往继续到深夜,到了深夜,配偶已经选择妥当,一对对离开舞场走到森林去,这场跳舞才算完毕。年轻的姑娘们得意洋洋的,成群结队的漫步过去,东瞧西望,向青年男子微笑,费心考虑,究竟挑选那一个同过一夜呢。
大概四点钟左右,比赛才开始,白猿和他的妻子孩子们一同出现,欧阳将军夫人羞容满面,也杂在里头,白猿身披象皮战甲,状如坎肩儿,洋洋得意。风吹日晒的脸上深纹在阳光中显得很清楚,腰中的刀鞘里伸出两把刀柄,用白银线缠着,用得久了,显得很光滑。他兴高采烈,俨如帝王。
跳舞开始得很随便,秩序也不怎么好,鼓手们敲蛇皮鼓,坐在场子中心,一根五十尺多高的旗杆的四周围,另有两个人吹长角。长约有五尺多长,状如喇叭,吹长而低的调子,大概可听半里远。老头儿们用枪在地上捣,姑娘们手拉手成个圈儿,围绕着旗杆跳舞。绣得很讲究的红嫁带,在身边飘飘摆摆的不停。每个姑娘都有一条红嫁带,自己极尽工巧绣好的,母亲们站在圈儿外看,青年男子站作一圈儿欢呼鼓掌。姑娘若看见自己喜爱的男子在他身旁转过的时候,就同他招手。如果男人也喜欢她,就拉着她的带子跟着她跳。一直调情,打趣,嬉笑,歌唱。这样,成双成对的越来越多,男人们在外圈儿跳舞,才拉着自己舞伴的红带子。
欧阳夫人在旁观看,如痴如梦。欧阳将军越来越不耐烦,白猿却看得很高兴,欢笑饮酒,一心无牵挂。因为事情落到最坏的地步,他不过失去一个妻子而已。
白猿后来对欧阳将军说:‘我知道你是一员大将,我不愿有点儿的不公平。让我们遵照我国的古礼优者得胜。’
白猿同他的一个妻子借了一条带子。用来说明比赛的方法。这个方法就是两个男人争一个女子的时候才用的。带子有四五寸宽,上面绣着一条蛇,把这根带子系在杆子顶上,谁的箭射得靠近蛇的眼,谁就要那个女人。
那根带子现在已经系在杆子上头在风里懒洋洋的飘动,男人女人,孩子们,全都站在杆子四周围,看这场热闹,这种比赛的确是千载难逢的。
‘你说怎么样,我们离一百步远?’白猿问。
将军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。这是个小目标,并且在天空中乱飘。射得中也可以说是辛运,也可以说是绝技。将军把最好的弓箭拿了出来。群众站在远处,鼓不停的敲,气氛紧张热烈。欧阳夫人现在知道,他能否获得自由,全看她丈夫的箭法了。他须要射三箭。
欧阳将军是个老射手,曾在远处射过飞鸟。但是乌总是一直向前飞的。他瞄准旗杆最近处那条蛇的颈部──嗖的一声,由于长旗飘动,箭没射中,飞到远处去了。
‘你没有仔细看看风啊!’白猿批评说,显然愉快之至。
第二箭,运气好些,箭射中带子,贴近蛇的脖子。
白猿喊着:‘好哇!再射一箭。’
最后一箭完全没中。
白猿现在迈步向前。把弓弦拉得当当的响,长弓在手里好像小玩艺儿一样。他心里很高兴,今天能和一位中国大将较量箭法。他先站稳着不动。箭在弦上,待机发射。侧着头,一会儿的工夫,全神贯注眼上,眼睛盯住目标。一看见长旗微微松垂的一霎,嗖的一声,一箭射出,正中蛇头。
人民欢呼雷动,鼓手击鼓欲穿。降下旗来,仔细检验,箭已射中,无可置疑。欧阳将军只好忍气吞声,夫人也泪流满面。总算一场公平的比赛,只得接受裁判。
‘很抱歉!’白猿说:‘不过,你射得不错。’
欧阳夫人大哭起来,离别的时候,惨不忍睹,将军咬紧牙关,强作镇定。
武器都放在洞外了,教我们回去的时候儿好拣起来拿走。白猿亲自送到门口儿,拿一个古铜鼓送给将军。
‘不要难过,将军。明年你如果还愿来,我很欢迎。那时候儿我的新妻子如果还没有生孩子,我还愿送给你。’
第二年,事情发生得很离奇,欧阳将军再去探望他的夫人,他已经为白猿生了一个男孩子。他吃惊得是,她打扮得像土人一样,两臂提着婴儿,很得意的教他看,将军大发脾气。
‘我相信我还能劝酋长放你随我回去,’将军向她说。
但是夫人很坚定。‘不必。你自己走吧。我离不开孩子。我是孩子的妈妈呀。’
‘你的意思是你宁愿留在这儿吗?我想你不喜欢酋长。难道你喜欢他吗?’
‘这个我不知道。他总是孩子的父亲。你一个人回去吧。我在这儿过得很快乐。’
将军听到这种话,真是张口称舌,不知说什么好了。过了一会儿,他想过来了,白猿的办法原来并不像他想像得那么愚蠢。白猿是胜过了他,这是毫无疑问的。他也知道是什么绿故。
最后这一次羞辱,给他的打击太大了。从此以后,他再没有振作起来。
【原文】
梁大同未,遣平南将军蔺钦南征,至桂林,破李师古、陈彻。别将欧阳纥略地至长乐,悉平诸洞,罙入深阻。屹妻纤白,甚美。其部人曰:“将军何为挈丽入经此?地有神,善窃少女,而美者尤所难免,宜谨护之。”
屹甚疑惧,夜勒兵环甚庐,匿妇密室中,谨闭甚固,而以女奴十余伺守之。
尔夕,阴风晦黑,至五更,寂然无闻。守者怠而假寐,忽若有物惊悟者,即己失妻矣。关扃如故,莫知所出。出门山险,咫尺迷闷,不可寻逐。迨明,绝无其迹。绝大愤痛,誓不徒还。因辞疾,驻其军,日往四遐,即深凌险以索之。
既逾月,忽于百里之外丛筱上,得其妻绣履一双。虽浸雨濡,犹可辨识。纥尤凄悼,求之益坚。选壮士三十人,持兵负粮,岩栖野食。又旬余,远所舍约二百里,南望一山,葱秀迥出,至其下,有深溪环之,乃编木以度。
绝岩翠竹之间,时见红彩,闻笑语音。扪萝引縆,而涉其上,则嘉树列植,间以名花,其下绿芜,丰软如毯。清迥岑寂,杳然殊境。东向石门,有妇人数十,帔服鲜泽,嬉游歌笑,出入其中。见人皆慢视迟立。至则问曰:“何因来此?”
纥具以对。相视叹曰:“贤妻至此月余矣。今病在床,宜遣视之。”
入其门,以木为扉。中宽辟若堂者三。四壁设床,悉施锦荐。其妻卧石榻上,重茵累席,珍食盈前。纥就视之。四眸一眸,即疾挥手令去。诸妇人曰:“我等与公之妻,比来久者十年。此神物所居,力能杀人,虽百夫操兵,不能制也。幸其未返,宜速避之。但求美酒两斛,食犬十头,麻数十斤,当相与谋杀之。其来必以正午。后慎勿太早,以十日为期。”因促之去。纪亦遽退。
遂求醇醪与麻犬,如期而往。妇人曰:“彼好酒,往往致醉。醉必骋力,俾吾等以彩练缚手足于床,一踊皆断。尝纫三幅,则力尽不解,今麻隐帛中柬之,度不能矣。遍体皆如铁,唯脐下数寸,常护蔽之,此必不能御兵刃。”
指其傍一岩曰:“此其食廪,当隐于是,静而伺之。酒置花下,犬散林中,待吾计成,招之即出。”
如其言,屏气以俟。日晡,有物如匹练,自他山下,透至若飞,径入洞中,少选,有美髯丈夫长六尺余,白衣曳杖,拥诸妇人而出。见犬惊视,腾身执之,披裂吮咀,食之致饱。妇人竞以玉杯进酒,谐笑甚欢。
既饮数斗,则扶之而去,又闻嘻笑之音。良久,妇人出招之,乃持兵而入,见大白猿,缚四足于床头,顾人蹙缩,求脱不得,目光如电。竞兵之,如中铁石。刺其脐下,即饮刃,血射如注。乃大叹咤曰:“此天杀我,岂尔之能?然尔妇已孕,勿杀其子。将逢圣帝,必大其宗。”言绝乃死。
搜其藏,宝器丰积,珍羞盈品,罗列案几。凡人世所珍,靡不充备。名香数斛,宝剑一双。妇人三十辈皆绝其色,久者至十年。云:“色衰必被提去,莫知所置。又捕采唯止其身,更无党类。旦盥洗,著帽,加白袷,被素罗衣,不知寒暑。遍身白毛,长数寸。所居常读木简,字若符篆,了不可识。已,则置石蹬下。晴昼或舞双剑,环身电飞,光圆若月。其饮食无常,喜啖果栗。尤嗜犬,咀而饮其血。日始逾午即歘然而逝,半昼往返数千里,及晚必归,此其常也。所须无不立得。夜就诸床嬲戏,一夕皆周,未尝寐。言语淹详,华旨会利。然其状即猳玃类也。今岁木叶之初,忽怆然曰:‘吾为山神所诉,将得死罪。亦求护之于众灵,庶几可免。’前月哉生魄,石蹬生火,焚其简书,怅然自失曰:‘吾已千岁而无子。今有子,死期至矣。’因顾诸女泛澜者久,且曰:‘此山峻绝,未尝有人至。上高而望不见樵者。下多虎狼怪兽。今能至者,非天假之,何那?’”
纥即取宝玉珍丽及妇人以归,犹有知其家者。
纥妻周岁生一子,厥状肖焉。
后纥为陈武帝所诛,素与江总善,爱其子聪悟绝人,常留养之,故免于难。及长果文学善书,知名于时。
【译文】
梁朝大同未年,皇帝派平南将军蔺钦南征,到桂林,打败了李师古、陈彻。别将欧阳纥打到长乐,各洞主全都被平定了,深入路途偏远险阻之地。欧阳纥的妻子纤细白晳,非常美。这个部落的人说:“将军为什么带美女经过此地?此地有神灵,善于偷少女,美女尤其在所难免,应该好好地保护她。”
欧阳纥非常疑虑恐惧,夜里陈兵在居所周围,把妻子藏在密室中,严密慎重地把守,让十多个女奴观察守候着。
当晩,昏黑的夜里刮起寒冷的风,到五更时,寂静无声。守候的人松懈了打起盹来,忽然象有东西使大家惊醒,欧阳纥的妻子己经丢失。封锁如故,不知从哪出去的。出门山险,咫尺就迷茫难以辨清,不能寻找。等到天明,一点踪迹没有。欧阳纥非常愤怒悲痛,他发誓决不空手而还。称病驻军在此,每天到四方极远的地方,靠近深沟、冰河、危险的地方搜索。
一个月后,忽然在百里之外茂密的小竹林里,发现他妻子的一双绣鞋。虽浸在雨水中被泡透,还是可以辨认。欧阳纥尤其哀伤追念,寻找的决心更加坚定。就选拔了三十名勇士,拿着兵器背着粮食,栖宿在山岩上,吃饭在荒野。又过了十多天,远离营地有二百多里,向南看到一座山,青山秀丽高耸入云,到山脚下,有深溪环绕,于是作船以便渡河。
在绝岩翠竹之间,经常看见花,听到笑语声。攀援葛藤顺绳而上,而到上面后,见好看的树木成行地种植,中间栽着名花,地上是杂乱的绿草,丰软如毯。清明旷远寂静无声,幽寂不同于外界之所。石门向东开,有几十个妇人,披肩和裙袄鲜艳光泽,游玩歌唱欢笑,往来其中。见人都轻视久立。到后则问:“为什么来这里?”
欧阳纥以实相告。互相看着叹息道:“贤妻到此已有一个多月了。现在有病在床,应该去看看她。”
进到门里,是用木板当门。里面宽阔有三间房子那么大。四壁设床,都铺着华美的席子。他妻子在石床上,铺着双层的坐卧垫褥和多层坐垫,床前是丰足的美味。欧阳纥靠近细看。四只眼睛一碰,急忙挥手让人离去。各位妇人说:“我们与您妻子,来这里最长的有十年了。这里是神物的居所,它力能杀人,即使众人使用兵器,也不能制服。幸亏它没回来,你们应该快点躲避。下次来时只要美酒两斛,供食用的狗十只,麻几十斤,就可把它杀了。下次来时一定要正午。千万不要太早,以十天为期。”
催促他们快走。欧阳纥慌张退走。
就寻找味厚的美酒、麻和狗,如期而往。妇人说:“这是好酒,往往能使其致醉。醉后必定要炫耀显示其强大有力,我们用彩带把它的手足缚在床上,一跳就都断了。曾经用绳子捆了三道,才用尽力气没挣开,今天把麻绳裹在彩带中捆它,估计不能挣脱。它遍体都硬如铁,只有肚脐下数寸的地方,经常保护遮挡,这地方肯定不能抵御兵刃。”
指着岩石附近的建筑说:“这是粮仓,你们就隐藏在这里,静静地观察着。酒放在花下,狗散在林中,等我们的计策成功了,招之即出。”
按照她说的话做,屏气等待。下午四点左右,有物如白绢从山上下来,跳下来就象飞,径进直入洞中,一会儿,有长胡子男人高六尺多,穿白衣拉着拐杖,拥着各位妇人出来。见犬惊喜,飞身捕捉,劈开砸裂后用嘴舐,吃的很饱。妇人又用玉杯倒酒给它,非常欢乐。
喝了几斗酒后,就扶着它进去了,只听到嘻笑的声音。很久,妇人出来招呼士兵,他们持兵器一拥而入,只见大白猿被缚住四足在床头,看着人们踡缩着,求脱不得,目光如电。用刀枪砍杀,如砍铁石。刺其肚脐下,才砍进去,血射如注。乃大声慨叹道:“这是老天要杀我,岂是你们的本事?然而你妻子已经怀有身孕,不要杀她的儿子。他长大后将会遇到圣君,一定会光宗耀祖。”
说完就死了。
搜查它的仓库,宝物很多,珍美的肴馔满盆满碗,摆在桌子上。都是人世间的珍品,没有不具备的。名香数斛,宝剑一双,妇人三十个都是绝色美女。
在此待的时间最长的达十年之久。说:“色衰必被提走,不知放到那里了。又搜寻不止身上,还要查亲族。它早晨梳洗、戴帽,外穿白色夹衣,穿着白色丝衣,不知道寒暑。通身白毛,长数寸。在住处常读木简,字象符箓,一个都不认识。后来,就放在石台阶上。晴朗的白天有时舞双剑,翻飞如电,光圆似月。它的饮食没规律,喜欢吃水果和栗子。尤其喜欢吃狗,喝癞皮狗血。白天就快速地消失,半天能往返数千里,到晚上必归,经常这样。所要的无不立即得到。夜里就在各床上亲近戏弄,一夜轮一圈,不曾睡觉。言语渊博周密,华丽美好流畅。然而它的外型似猿猴类动物。今年开春,它忽然悲伤地说:‘我被山神投诉,将要得到死罪。也乞求过护法的众位神灵,也许可免灾。’上月十六,它坐在台阶上生火,烧木简,失意不乐若有所失地说:‘我已经一千岁了但没孩子。现在有孩子了,死期却也将至了。’看着我们一直流着眼泪,曰:‘此山陡峭,不曾有人来到。向上看不见樵夫。下面有很多虎狼怪兽。现在能到这里的,不是老天授予的,那是谁?’”
欧阳纥拿走宝玉、珍贵美丽之物及妇人回来,有知道自己家的人,都回家了。
欧阳纥的妻子一年后生下一儿子,他的形状与大白猿相似。
后来欧阳纥被陈武帝所杀,他和江总关系一直很好,江总喜欢他儿子聪明绝顶,就留下抚养,所以免于死难。长大后果然博学善于书法,名扬一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