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莊嚴[5]論經卷第三
馬鳴菩薩造
[6]後秦三藏鳩摩羅什譯
(一一)
復次,若有弟子能堅持戒為人宗[7]仰,一切世人并敬其師。
我昔曾聞,有諸比丘曠野中行,為賊剽掠剝脫衣裳。時此群賊懼諸比丘往告聚落,盡欲殺害。賊中一人先曾出家,語同伴言:「今者何為盡欲殺害?比丘之法不得傷草,今若以草繫諸比丘,彼畏傷故終不能得四向馳告。」賊即以草而繫縛之,捨之而去。諸比丘等既被草縛,恐犯禁戒不得挽絕,身無衣服為日所炙,蚊虻蠅蚤之所唼嬈,從旦被縛至於日[8]中,轉到日沒晦冥大闇,夜行禽[9]狩交橫馳走,野狐群鳴鵄梟雊呼,惡聲啼叫甚可怖畏。有老比丘語諸年少:「[10]汝等善聽!人命促短如河駛流,設處天堂不久磨滅,況人間命而可保乎?命既不久,云何為命而毀禁戒?諸人當知!人身難得,佛法難值,諸根難具,信心難生,此一一事皆難值遇,譬如盲龜值浮木孔。佛之正道不同於彼九十五種邪見倒惑無有果報,修行佛道必獲正果,云何悋惜如此危脆不定之命毀佛聖教?若護佛語,現世名聞具足功德,後受快樂。如佛說偈:
「『若有智慧者,
能堅持禁戒,
求人天涅槃,
稱意而獲得。
名稱普聞知,
一切咸供養,
必得人天樂,
亦獲解脫果。
伊羅鉢龍王,
以其毀禁戒,
[A1]掐傷樹葉故,
命終墮龍中,
諸佛悉不記,
彼得出龍時。
能堅持禁戒,
斯事為甚難,
戒相極眾多,
分別曉了難。
如劍林棘聚,
處中多傷毀,
愚劣不堪[1]任,
護持如是戒。』」
是諸比丘為苦所逼,不得屈申及以動轉,恐絕於草傷犯禁戒,自相謂言:「我等修行亦如彼[2]稱,均平處所不令增減,今在怖難恐懼之處,執志不虧始別儜健,以斯賤命當貿貴法、人天之樂及涅槃樂,我等今者更無所趣,唯當護戒至死不犯。」即說偈言:
「我等往昔來,
造作眾惡業,
或得生人道,
竊盜婬他妻,
王法受刑戮,
計算不能數;
復受地獄苦,
如是亦難計;
或受畜生身,
牛羊及鷄犬,
麞鹿禽[*]狩等,
為他所殺害,
喪身無[3]涯限,
未曾有少利。
我等於今者,
為護聖戒故,
分捨是微命,
必獲大利益。
我等今危厄,
必定捨軀命,
若當命終後,
生天受快樂。
若毀犯禁戒,
現在惡名聞,
為人所輕賤,
命終墮惡道。
今當共立要,
於此至沒命,
[4]
假使此日光,
曝我身命乾,
我要持佛戒,
終不中毀犯。
假[5]使諸惡狩,
摑裂我手足,
終不敢毀犯,
釋師子禁戒。
我寧持戒死,
不願犯禁生。」
諸比丘等聞老比丘說是偈已,各正其身不動不搖,譬如大樹無風之時枝葉不動。時彼國王遇出[6]田獵,漸漸遊行至諸比丘所繫之處。王遙見之,心生疑惑作是思惟:「彼裸形者為是尼揵?為是沙門?」作是念已遣人往看,諸比丘等深生慙愧障蔽其身,使人審知釋子沙門。何故[7]知之?右肩黑故。使即還返白言:「大王!彼是沙門非為尼揵。」即說偈言:
「王今應當知,
彼為賊所劫,
慙愧為草繫,
如鈎制大象。」
于時大王聞是事已,深生疑怪默作是念:「我今宜往彼比丘所。」作是念已,即說偈言:
「青草所繫手,
猶如鸚鵡翅,
又如祠天羊,
不動亦不搖。
雖知處危難,
默住不傷草,
如林為火焚,
𤛆牛為尾死。」
說是偈已往至其所,以偈問曰:
「身體極丁壯,
無病似有力,
以何因緣故,
草繫不動轉?
汝等豈不知,
身自有力耶?
為呪所迷惑,
為是苦行耶?
為自厭患身?
願速說其意。」
於是比丘以偈答曰:
「此草甚脆弱,
頓絕亦不難,
但為佛世尊,
金剛戒所縛,
守諸法禁[8]故,
不敢挽頓絕。
佛說諸草木,
悉是鬼神村,
我等不敢違,
是以不能絕。
如似呪場中,
為蛇畫境界,
以神呪力故,
毒蛇不能度,
牟尼尊畫界,
我等不敢越。
我等雖護命,
會歸於磨滅,
願以持戒死,
終不犯戒生。
有德及無德,
俱共捨壽命,
有德慧命存,
并復有名稱;
無德喪慧命,
亦復失名譽。
我等諸沙門,
以持戒為力,
持戒為良田,
能生諸功德,
生天之梯[9]隥,
名稱之種子,
得聖之橋津,
諸利之首目。
誰有智慧者,
欲壞戒德缾?」
爾時國王心甚歡喜,即為比丘解草繫縛,而說偈言:
「善哉能堅持,
釋師子所說,
寧捨己身命,
護法不[10]毀犯。
我今亦歸命,
如是顯大法,
歸依離熱惱,
牟尼解脫尊,
堅持禁戒者,
我今亦歸命。」
(一二)
復次,若人內心賢善,則多安隱利益一切,是故智者應修其心恒令賢善。
我昔曾聞,有諸比丘與諸估客入海採寶,既至海中船舫破壞。爾時有一年少比丘捉一枚板,上座比丘不得板故將沒水中,于時上座恐怖惶悸,懼為水漂,語年少言:「汝寧不憶佛所制戒,當敬上座?汝所得板應以與我。」爾時年少即便思惟:「如來世尊實有斯語,諸有利樂應先上座。」復作是念:「我若以板用與上座,必沒水中洄澓波浪,大海之難極為深廣,我於今者命將不全;又我年少初始出家未得道果,以此為憂,我今捨身用濟上座,正是其時。」作是念已,而說偈言:
「我為自全濟,
為隨佛語勝,
無量功德聚,
名稱遍十方。
軀命極鄙賤,
云何違聖教?
我今受佛戒,
至[1]死必堅持。
為順佛語故,
奉板遺身命,
若不為難事,
終不獲難果。
我若持此板,
必渡大海難,
若不順聖旨,
將沒生死海。
我今沒水死,
雖死猶名勝,
若捨佛所教,
失於人天利,
及以大涅槃,
無上第一樂。」
說是偈已,即便捨板持與上座。既受板已,[2]于時海神感其精誠,即接年少比丘置於岸上。海神合掌白比丘言:「我今歸依堅持戒者,汝今遭是危難之事能持佛戒。」海神說偈,讚比丘曰:
「汝真是比丘,
實是苦行者,
號爾為沙門,
汝實稱斯名。
由汝德力故,
眾伴及財寶,
得免大艱難,
一切安隱出。
汝言誓堅固,
敬順佛所說,
汝是大勝人,
能除眾患難。
我今當云何,
而不加擁護?
見諦能持戒,
斯事未為難,
凡夫不毀禁,
此乃名希有。
比丘處安隱,
清淨自謹慎,
能不毀禁戒,
此亦未為難;
未獲於道跡,
處於大怖畏,
捨己所愛命,
護持佛教戒,
難為而能為,
此最為希有。」
(一三)
復次,若不見道跡,雖復多聞,不能得拔生死之苦,是故智者應求見諦。
我昔曾聞,兄弟二人俱共出家,兄得羅漢,弟誦三藏。時彼羅漢語三藏言:「汝可坐禪。」三藏報曰:「[3]我當坐禪。」羅漢比丘復語之言:「汝寧不聞佛之所說,[4]夫行道者如救頭然?」即說偈言:
「今日造此事,
未必到明旦,
人命不可保,
宜速修善業,
死大軍來至,
無可求請處。
若其命終時,
不知從何道?
冥冥隨業緣,
莫知路遠近。
命如風中燈,
不知滅時節,
汝言明當作,
[5]斯言甚虛妄。
死虎極暴急,
都無有容縱,
一旦卒來到,
不待至明日。
死王多殘害,
汝應生怖畏,
當知身危脆,
命速難可保。
應勤觀內身,
捨棄多聞業,
求離世解脫,
超拔生死根。
死若卒至時,
悔熱無所及,
今若見道跡,
後無悔熱患。
佛法中堅實,
所謂得道跡,
多聞業虛偽,
應捨莫愛悋。
雖多聞博達,
不獲道跡者,
譬如盲執燈,
照彼自不覩。
若欲求自利,
必須見道跡,
處眾師子吼,
言辭善巧妙,
敷演諸法相,
分別釋疑難。
能令聽法眾,
皆發歡喜心,
又使一切人,
悉得於調順。
雖有如是事,
臨終心錯亂,
墮於惡道中,
智者所嗤笑。
汝之所說法,
言[6]詞字句滿,
次第說因果,
美味悅心意,
甜如甘蔗漿;
雖能作斯事,
不能自調順,
未斷三惡趣,
自[7]求得解脫,
空用是事為?
凡夫不可信,
宜速求見諦。
汝有大名稱,
[8]咸云善說法,
雖有空名譽,
於汝將何益?
當觀察內身,
嘿然修禪定。
昔來多聞者,
其數甚眾多,
無常所遷謝,
存者極尠少。
勤苦求名譽,
雖得復散失,
佛說有為法,
一切悉無常。
過去恒沙佛,
成就三達智,
[9]
除滅於三障,
一念觀三世,
斯等諸世尊,
名聞滿十方,
今皆般涅槃,
名字亦隨滅。
是故[1]汝今者,
應勤修精進,
捨離於名稱,
專求於解脫。」
三藏答言:「正爾當作。」未久之間身遇重病,恐命將終深生悔恨,而說偈言:
「怪哉我今日,
於佛聖法中,
戒聞雖具足,
而不得見諦。
我今若死者,
與狗亦無別,
洄流沒生死,
如彼陶家輪。
我今可哀愍,
未得證道跡,
師長垂慈矜,
勸我學禪思。
我不奉法教,
都不習少分,
是故於今者,
不得見[2]真諦。
我執釋迦文,
大明之法燈,
而為無明首,
不能自照了,
以不能照故,
永沒生死苦。」
其諸同學聞其病患咸來瞻視,見其恐懼皆悉驚愕,各作是言:「汝寧不聞佛之所說?多聞之人有智慧力能知無常,是故汝今不應憂怖。」時病比丘即便說偈答同學言:
「我先蒙教誨,
當習坐禪法,
今日至明日,
窳惰自欺誑。
令此一生中,
空過無所獲,
是身如聚沫,
我不深觀察。
橫計為堅實,
不覺死卒至,
專著多聞法,
生於最勝想,
忽為死蟒吞,
悔恨無所及。
如修多羅言,
應當習坐禪,
專精莫懈倦,
滅結之所說。
佛有如是教,
不能隨順行,
悔熱火所燒,
令我心燋惱。
我今甚闇劣,
譬如孾愚者,
於彼六道中,
不知趣何道?
[3]未知將來世,
得聞佛語不?
周迴三有中,
為遇何等人?
亦不知未來,
為作何事業?
或能喪本心,
興起於三毒,
不修諸善事,
但造於眾惡。
嗚呼大苦哉,
我為自欺誑,
已得離諸難,
應獲出世道。
云何為癡悞,
放逸而自恣?」
時諸同學聞說偈已,重安慰言:「汝既多聞又堅持戒,宜應自寬,何為憂怖乃至如是?」病比丘言:「我今病困,諸賢見捨必死無疑。」涕泣流淚而白兄曰:「願少近我,由我愚惑,不奉兄教,今者病篤必就後世。願兄垂愍,當見拔濟令離大苦。」即說偈言:
「[4]同處佛法中,
汝稱沙門寶,
數數教誡我,
愚劣不承順。
我以斯事故,
倍復生悔熱,
盛夏欝蒸[5]氣,
猛焰燒燋然。
我之背恩教,
悔熱復過彼,
我[6]今無所恃,
唯當歸依[7]汝。
於後受身時,
觀察莫忘我,
[8]令後值佛法,
復還得出家。
不虛著法服,
願[A2]必獲道果,
學問諸餘業,
捨之不復為,
專精求解脫,
更無餘[9]志求。
假使將來世,
求於見諦者,
皮肉及筋骨,
髓脈消乾竭,
身命趣自在,
終不捨解脫。
又願未來身,
常勤修善法,
晝夜六時中,
精進初不廢。」
時病比丘說是偈已心懷惶悸,其兄見之生大憂愍,而作是言:「善哉善哉!子今乃能深生悔恨發于誓願,但先教汝不用我語,驚悔於後將何所及?」而說偈言:
「疾病以困篤,
大命不云遠,
支節皆舒緩,
刀風解其形。
湯藥所不療,
醫師捨之去,
左右咸稱言,
怪哉決定死。
諸親婦女等,
對而悲啼哭,
臨終大恐怖,
驚畏苦難喻。
設當平健時,
知死有斯苦,
誰不發道意,
克獲解脫果?
盛年無患時,
懈怠不精進,
但營眾事務,
不修施戒禪。
後遭重病疾,
諸根如火然,
臨為死所吞,
方悔求修善。」
彼病比丘即便命終,還生人中。時阿羅漢以天眼觀,知其生處,數到其家。此兒漸大乳母抱持,將詣僧坊至羅漢所,捉兒不堅失手撲地,頭打石上兒大瞋恚,捨身命終墮地獄中。時阿羅漢復以天眼而觀察之,見在地獄生苦難處,[10]即說偈言:
「嗚呼大[11]毀敗,
生處難可救,
佛力尚難拔,
況我能救濟?
繫心慧無漏,
非苦所能修,
地獄中苦惱,
無有暫樂心,
尚無暫樂心,
云何得繫[1]念?
以無繫念故,
不得慧無漏。
如是之難處,
云何可救拔?
地獄受大苦,
不可以方喻。
設復強為譬,
人中死為苦,
少可得為喻,
彼苦恒過此。
如火著乾薪,
無有暫冷時,
地獄苦亦爾,
無有暫憩息。
地獄中陰身,
皆如融鐵聚,
熱惱燒然苦,
不可得稱計。
宜應除懈怠,
晝夜不休息,
勤修於正道,
必使盡苦際。
是故先修道,
[2]克獲解脫果,
然後以多聞,
而作妙瓔珞。」
(一四)
復次,見此事已應[3]生驚悟,尊豪榮位無得常者。
我昔曾聞,栴檀罽尼吒王將欲往詣罽尼吒城,於其中路見五百乞兒,同聲乞匃言:「施如我。」王聞是語便生悟解,即作是念:「彼[4]覺寤我,我於往日曾更貧苦,今若不施後亦如彼。」即說偈言:
「由其先世時,
多饒錢財寶,
說言無可施,
今獲斯貧賤,
設我[*]今言無,
後亦同於彼。」
時有輔相名曰天法,下馬合掌而白王言:「此諸乞兒咸言如我。」王答臣言:「我聞其語,然我所解與汝有異。汝之所解,謂為乞索錢財雜物。我所解者當為汝說,汝今善聽!」即說偈言:
「此諸乞兒等,
故來[*]覺寤我,
以斯貧賤形,
示我令得見。
自言受此身,
慳不惠施故,
放逸所欺誑,
受是苦惱形,
愚劣諸乞兒,
示我如此義。
自言曾為王,
猶如星中月,
寶蓋覆頂上,
左右眾妓直,
侍從悉莊嚴,
聞者皆避路。
雖有如此等,
種種眾妙事,
由不布施故,
今受貧賤苦。
福樂迷汝心,
不覺後有苦,
人帝應當知,
我今甚毒苦,
宜當修布施,
莫使後如我。」
輔相天法聞是偈已,深生歡喜,合掌白王:「如佛言曰:『見他受苦當自觀察。』王於今者實合佛意,見彼乞兒則能覺[5]寤。善哉大王!意細乃爾,能覺是事,善解分別佛所說義。大王稱[6]實能持大地,真是地主不虛妄也。所以者何?能善分別佛法深義,聰慧明達,是故稱王為大地主。」即說偈言:
「地主常應爾,
此意為無上,
此意難可恒,
能自利亦難。
人身極難得,
信心亦難生,
財寶難可足,
福田復難遇。
如是一一事,
極難得聚會,
譬如大海中,
盲龜值浮孔。
如斯之難事,
大王盡具有,
是故於今者,
不應恣心意。
人身如電光,
暫發不久停,
雖復得人身,
危脆不可保。
臨終兩肩垂,
諸節皆舒緩,
雖有四威儀,
進止[7]不自由。
眼目已上眄,
將為死毒中,
親屬在其側,
覩之咸悲泣。
以手觸其身,
安慰言勿懼,
既見親慰喻,
益更增悲感。
決定知已去,
涉於死長途,
雖有眾財[8]物,
不可為資糧。
諸脈斷絕時,
顏色皆變異,
命來催促已,
如油盡燈滅。
當於如斯時,
誰能修布施,
持戒及忍辱,
精進禪智等?
如斯時未至,
宜應勤用心。」
(一五)
復次,若命終時,欲齎財寶至於後世,無有是處,唯除布施作諸功德;若懼後世得貧窮者,應修惠施。
我昔曾聞,有一國王名曰難陀,是時此王聚積珍寶[9]規至後世,嘿自思惟:「我今當集一國珍寶使外無餘。」貪聚財故,以自己女置婬女樓上,勅侍人言:「若有人齎寶來求女者,其人并寶將至我邊。」如是集[10]歛一國錢寶,悉皆蕩盡聚於王庫。時有寡婦唯有一子心甚敬愛,而其此子見於王女儀容瓖瑋姿貌非凡,心甚耽著,家無財物無以自通,遂至結病,身體羸瘦氣息微惙。母問子言:「何患乃爾?」子具以狀啟白於母:「我若不得與彼交往,定死不疑。」母語子言:「國內所有一切錢寶盡無遺餘,何處得寶?」復更思惟:「汝父死時,口中有一金錢,汝若發塜可得彼錢,以用自通。」即隨母言,往發父塜[1]開口取錢。既得錢已至王女邊。爾時王女遣送此人并所與錢以示於王,王見之已語此人言:「國內金寶一[2]切蕩盡,除[3]我庫中,汝於何處得是錢來?汝於今者必得伏藏。」種種拷楚徵得錢處。此人白王:「我實不得地中伏藏。我母示我,亡父死時置錢口中,我發塜取故得是錢。」[4]時王遣人往撿虛實,使人既到果見死父口中錢處,然後方信。王聞是已而自思忖:「我先聚集一切寶物,望持此寶至于後世;彼父一錢,尚不能得齎持[5]而去,況復多也?」即說偈言:
「我先勤聚集,
一切眾珍寶,
望齎諸錢物,
隨己至後世。
今觀發塜者,
還奪金錢取,
一錢尚不隨,
況復多珍寶?」
復作是思惟:
「當設何方便,
得使諸珍寶,
隨我至後世?
昔者頂生王,
將從諸軍眾,
并象馬七寶,
悉[6]到於天上;
羅摩造草橋,
得至楞伽城。
吾今欲昇天,
無有諸梯[*]隥;
[7]欲詣楞伽城,
又復無津梁;
我今無方計,
持寶至後世。」
時[8]有輔相聰慧知機,已知王意而作是言:「王所說者正是其理,若受後身必須財寶,然今珍寶及以象馬,不可齎持至於後世。何以故?王今此身尚[9]自不能至於後世,況復財寶象馬者乎!當設何方令此珍寶得至後身?唯有施與沙門婆羅門、貧窮乞兒,福報資人必至後世。」即說偈言:
「莊嚴面目者,
臨水見勝好,
好醜隨其面,
影悉現水中。
莊嚴[10]則影好,
垢穢則影醜,
今身如面貌,
後受形[11]如影。
莊嚴形戒慧,
後得可愛果,
若作惡行者,
後受報甚苦。
信心[12]以財物,
供養父母師,
沙門婆羅門,
貧窮困厄者,
即是後有水,
於中見面像,
施戒慧業影,
亦復彼中現。
王有眾營從,
宮人諸婇女,
臣佐及吏民,
[13]音樂等倡妓。
如其命終時,
悲戀送塜間,
到已便還家,
無一隨從者。
[14]後宮侍直等,
庫藏眾珍寶,
象馬寶輦輿,
一切娛樂具,
國邑諸人民,
苑園遊戲處,
悉捨而獨[15]逝,
亦無隨去者。
唯有善惡業,
隨逐終不放。
「若人臨終喘氣麤出,喉舌乾燋不能下水言語不了,瞻視不端筋脈斷絕,刀風解形支節舒緩,機關止廢不能動轉,舉體酸痛如被針[A3]刺。命盡終時,見大黑闇如墜深[16]坑,獨遊曠野無有黨侶,唯有修福為作親伴而擁護之。若為後世,宜速修福。」即說偈言:
「若人命終時,
獨往無伴黨,
畢定當捨離,
所愛諸親友,
獨遊黑闇中,
可畏恐怖處,
親[17]愛皆別離,
孤焭無徒伴,
是故應莊嚴,
善法之資糧。」
為滿此義故,婆羅留支以六偈讚王,即說偈言:
「雖有諸珍寶,
積聚如雪山,
象馬眾寶車,
謀臣及呪術,
專念死時至,
不可以救免,
宜修諸善業,
為己得利樂。
目如青蓮者,
應勤行戒施,
死為大恐畏,
聞者皆恐懼。
一切諸世間,
無不終沒者,
以是故大王,
宜應觀死苦。
目如青蓮者,
應當修善業,
為己得利樂,
宜勤行戒施。
人命壽終時,
財寶不隨逐,
壯色及盛年,
終不還重至。
目如青蓮者,
應當修善業,
為己得利樂,
宜勤行戒施。
彌力那侯沙,
耶耶帝大王,
及屯豆摩羅,
[18]娑[A4]伽[19]跌利不,
翹離奢勢夫,
踰越頻世波,
如是人中上,
眾勝大王等,
軍眾及群[20]官,
悉皆滅沒[21]去,
欣慼相續生,
意念次第起。
目如青蓮者,
應當修善業,
使己受快樂,
宜勤行戒施。
財寶及榮貴,
此事難可遇,
福祿非恒有,
身力有增損。
一切無定相,
地主亦非常,
如此最難事,
今悉具足得。
[1]目如青蓮者,
應具修諸善,
使己受快樂,
宜勤修戒施。
[2]勁勇有力者,
能越渡大海,
專念健丈夫,
能超度諸山。
設作如斯事,
未足名為難,
能利益後世,
是事乃為難。」
(一六)
復次,此身不堅,是故智者應當分別供養尊長,[3]是則名為以不堅法易堅固法。
我昔曾聞,牟尼種中有王名曰阿育,信樂三寶,若於靜處見佛弟子,不問長幼必為下馬接足而禮。爾時彼王有一大臣,號名耶賒,邪見不信,見王禮敬諸比丘等,深生謗毀,而白王言:「此諸沙門皆是雜種而得出家,非諸剎利及婆羅門,亦雜毘舍、首陀羅等。又諸皮作及能織者,巧作塼瓦剃鬚髮師,亦有下賤旃陀羅等,大王何故而為作禮?」王聞是語默然不報。別於後時集諸大臣,勅諸人言:「我於今者須種種頭,不聽殺害,仰汝等輩得自死者。」即語諸臣:「汝今某甲仰得是頭,復告某甲仰得彼頭。」如是展轉遍勅諸臣,仰得異頭不聽共同;別告耶賒:「今又仰汝取自死人頭,各各皆使於市中賣。」如是頭等,餘頭皆售,唯有人頭,見者惡賤,遠避而去無[4]肯買者。眾人見之咸皆罵辱而語之言:「汝非旃陀羅、夜叉、羅剎,云何乃捉死人頭行?」被罵辱已還詣王邊,而白王言:「我賣人頭不能令售,返被呵罵。」王復語言:「若不得價,但當虛與。」時彼耶賒尋奉王教,入市唱告欲虛與人。市人見已復加罵辱,無肯取者。耶賒慚愧還至王所,向王合掌,而說偈言:
「牛驢及象馬,
猪羊諸畜頭,
一切悉獲價,
競共諍買取。
諸頭盡有用,
唯人頭穢惡,
無有一可用,
虛與不肯取,
而返被呵罵,
況復有買者?」
王問耶賒:「汝賣人頭,何故不售?」耶賒白王:「人所惡賤,無肯買者。」王復問言:「唯此一頭為可[5]憎惡?一切人頭悉可惡乎?」耶賒答王:「一切人頭悉可惡賤,非獨此一。」王復問言:「[6]如是我頭亦復如是為人惡耶?」耶賒聞已懼不敢對,默然而住。王復語言:「我於今者施汝無畏,以實而說,我今此頭亦可惡耶?」耶賒對曰:「王頭亦爾。」王復語言:「為審爾不?」耶賒復言:「審爾。大王!」王告耶賒:「若此人頭貴賤等同皆可惡者,汝今云何自恃豪貴種姓色智以自矜高,而欲遮我禮敬沙門諸釋種子?」即說偈言:
「唯有此人頭,
見者咸譏呵,
[7]賣之無所直,
虛與惡不近。
遙見皆生瞋,
言不祥鄙惡,
此頭膿血污,
鄙[8]賤甚可惡。
以斯下賤頭,
貿易功德首,
雖向彼屈申,
毫釐無損減。」
王告耶賒言:
「汝雖見比丘,
雜種而卑賤,
不能覩其內,
真實有道德。
汝愚癡邪見,
迷惑錯亂心,
計己婆羅門,
獨有解脫分,
自餘諸種姓,
無得解脫者。
若欲為婚姻。
當求於種族;
若求善法者,
安用種族為?
若其求法者,
不應觀種姓,
雖生上族中,
造作極惡行,
眾人皆呵責,
是則名下賤。
種族雖卑微,
內有實道行,
為人所尊奉,
是則名尊貴。
德行既充滿,
云何不禮敬?
心惡使形賤,
意善令身貴,
沙門修諸善,
信戒施聞具,
是故可尊尚,
宜應深恭敬。
造作惡行者,
汝今寧不聞,
釋種具大悲,
牛王正道者,
所說之法耶?
以三危脆法,
貿易三堅法,
佛無有異語,
故我不敢違,
若違世尊教,
不名為親善。
譬如壓甘蔗,
取汁棄其滓,
人身亦如是,
為死之所[9]壓。
屍骸委在地,
不能復進止,
[10]供敬修諸善,
是故應當知。
以此敗壞身,
貿易堅牢法,
猶如火燒舍,
智者出財物,
如水沒伏藏,
亦應速出寶,
此身終敗壞,
宜貿易堅法。
愚人不分別,
堅與不堅法,
死軍卒來至,
如入摩竭口,
當於如是時,
驚恐大怖畏。
如酪取生酥,
及以於醍醐,
取已酪缾破,
不生大苦惱。
此身亦如是,
取其堅實善,
於後命盡時,
終不生悔恨。
不修諸善行,
憍慢而縱逸,
死法卒來至,
破身之缾器,
其心極燋熱,
猶為火所燒。
憂結喻如火,
酪缾喻如身,
汝不應遮我,
修善取堅法。
愚癡黑暗者,
自言我尊貴。
我執十力尊,
言說之燈炬,
照察己身中,
貴賤無差別,
皮肉筋骨等,
三十六種物,
貴賤悉同等,
有何差別相?
名衣及上服,
眾具有別異。
智者宜勤身,
作恭敬禮拜,
[1]伇使行諸善,
是名取堅法。
何故說斯者?
此身如電遄,
泡沫及沙聚,
芭蕉無堅實。
如此危脆身,
修善百劫住,
堅於須彌山,
及以於大地。
智者應如是,
貿易堅實法。」
大莊嚴[*]論經卷第三